「我爸第一次登上聖母峰回來後跟我說:我人生的挑戰是聖母峰的8千公尺,你人生的挑戰是視障的8千公尺,我可以越過聖母峰的8千公尺,你也可以越過視障的8千公尺,但是一定要記得『感謝』,因為後面有太多人在幫助,所以你要有這個感謝的心。」李堯說,當年父親講的這一段話不僅深深震撼了他,也成為他往後人生的核心價值。
李堯的父親是人稱「登山怪傑」的世界知名登山攝影家李小石,他是台灣第一位背著媽祖神像登上世界第一高峰聖母峰的登山家,登山經歷豐富精采,堪稱台灣登山界奇人,但在7年前的5月,李小石在攀登世界第四高峰洛子峰後,因高山症引發腦水腫不幸過世,長眠於洛子峰上。
在李堯的人生過程中,李小石就像是他的生命導師,雖然他無法讓兒子眼睛恢復光明,卻點亮了李堯生命中的火花與熱情。
第一次見到李堯的人,絕對不會一眼就看出來他是盲人。
戴著墨鏡的臉,總是綻放大大的笑容,183公分高的身材,行動揮灑自如,如果不是他手裡拿著一根導盲杖,根本無法將他與「盲人」聯想到一起。李堯非常健談,一起了話頭,接下來幾乎都是他個人獨白的時間。
問起眼睛失明的原因,他抬起頭雙眼朝向空中,娓娓道來:「我3歲因為眼睫毛倒插開了第1次刀,念國小1年級時近視就200多度,後來不但近視度數急遽增加,加上眼睫毛倒插情況沒有好轉,短短時間內眼睛就開了3次刀。」不只如此,李堯的眼睛還有青光眼、角膜水腫、眼壓太高等問題,後來在啟明學校發生的意外,更讓李堯的眼睛受到重創。
「有一次跟同學嬉鬧,對方指甲不小心碰到我左眼眼角膜,我沒有立即處理,等到晚上回家後淚流不止痛了一整晚,忍到白天去就醫時,眼睛狀況已經無法復原了。」左眼也因為後來萎縮,只好裝上義眼。念大學後,即使在右眼嘗試裝了人工水晶體,眼睛的狀況也不見改善,到了22歲那一年,視力終於惡化到完全看不見,現在他的眼睛,只能微微感覺到一些光影
父親導引和陪伴 突破限制征服6座百岳
但父親留給他的人生禮物,卻讓李堯不靠眼睛走出光明人生。「父親教會我一是要懂得感恩,二是開啟我對寫作的熱愛。」因為懂得感恩,李堯稱自己的失明很幸運,「我不是一下子就失去視力,所以有時間在每個階段調整自己的心態,我不走悲觀路線,我只看我擁有、不看我沒有。」而持續不輟的寫作,讓李堯得以從全球一萬多名參賽者中脫穎而出,於2016年勇奪「我與金庸」全球華文散文徵文的一等獎。
其實李小石在李堯成長過程中參與的時間並不多。李堯的生母在他3歲時就與父親離婚離開了他,那時父親在學校當教官,甚少在家,孤身一人的李堯只能在親戚家輪流寄住,甚至連孤兒院都待過,讓他從小嘗盡寂寞的滋味。
雖然父親不能一直陪在他身邊,但他從來沒缺過媽媽。李堯打趣說:「我都跟人家說我有3個媽:生母生育我、繼母養育我、三媽幫助我。」因為李小石不斷結婚離婚,也讓李堯一直不停的認「新媽」,並且在不同的家庭中重新適應,「媽媽們」在李堯的人生中各自扮演不同角色,但「父親李小石」的地位,卻始終無人可以取代。
李堯回憶,父親不是一個感情外放的人,很少對他說教,也幾乎沒打罵過他,只要有時間,李小石就會把握機會補償李堯。李堯說,念大學時有一次跟爸爸約好,帶他去看眼睛,沒想到在中壢家中枯等一天,李小石都沒出現,滿腔怒火的李堯只好自己搭車,費盡千辛萬苦才抵達台北看醫生。就在診間候診時,全身濕答答、衣服破破爛爛、身上散發出一股惡臭氣味的李小石出現在他面前,他當時幾乎傻掉。「爸爸的長褲變短褲,整個身體就像從水溝裡爬出來的一樣,皮膚都磨傷了。」後來他才知道李小石前一天爬山遇險,碰到大雨造成山洪暴發,結果迷路受困山中,最後是冒險靠著整夜不停溯溪、從河床一路下切到河谷後才千驚萬險得以逃生!即使差點丟了命,李小石還是遵守著與李堯的約定。
李小石也常帶李堯爬山。我不解的問:「你視力不好可以爬山嗎?」李堯說,盲人爬山沒有想像中的困難,只要有人帶領慢慢摸索,花久一點的時間一樣可以,難的是下山。「下山時我都是搭著爸爸的肩膀慢慢走,不過因為看不見,我的裝備都是他先幫我背到營地,再從營地回來接我,就這樣來回很多趟,爸爸不只體力驚人,腳程更是健步如飛。」李堯直到登百岳,才真正領教到李小石登山技術有這麼厲害。而在父親細心導引陪伴下,李堯突破盲人限制,成功征服合歡山主峰、北峰、西峰、東峰,還有石門山與雪山東峰等6座百岳。
除了身體的鍛鍊,李小石也帶領李堯走進金庸的武俠世界。國小時,李堯看到李小石在看一本叫做《倚天屠龍記》的書,就好奇問書的內容,李小石耐心的跟他解說,還說:「你以後一定會愛上的。」這句話就像一把鑰匙,靜靜打開了李堯對金庸小說的高度興趣,即使李堯的視力不好也要拿著放大鏡拚命閱讀,而金庸的武俠小說也成為父子倆重要的精神連結,他們常會討論書中人物的愛恨情仇,在武俠世界裡,李小石與李堯不是父子,而是一同在世間歷練、一起走跳江湖的生命夥伴。
李堯的人生路雖然看不見光,一路走來卻很陽光,不管是考試念書都很順遂,唯獨感情讓他備受挫折。
用愛面對特教生「想把幸福帶給其他人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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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學時他與一位要好的同班女同學,本有機會發展成男女朋友,但有一天他發現女生態度突然變得很奇怪,李堯好奇的問為什麼?女同學冷回:「雖然我本來就知道你視力不好,但我剛在路上,跟你擦肩而過,你都視而不見,我才發現你的眼睛狀況這麼糟!我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。」心灰意冷的李堯這才發現,原來人生不是靠著努力跟樂觀就能改變一切,眼睛看不見已是無法改變的既定事實,為什麼他連想要爭取幸福的機會都沒有?
這件事情帶給李堯不小打擊,後來他乾脆不談戀愛,將全部心力放在參與班上活動上,只要有任何活動都一馬當先自告奮勇,加上他愛彈唱娛樂大家,正向開朗的個性深深吸引了現在的老婆,最後終於抱得美人歸。
大學畢業後李堯選擇當一名特教老師,面對學生的各種問題,他都會用愛心及耐心面對,以自身經驗鼓勵他們正面思考。「不用跟他人比較,只要跟自己競爭,能一天比一天好就是進步。」
不過平靜幸福的生活就在2013年一通電話後起了巨變。李小石挑戰他的第八座高峰洛子峰時遇險,生死未卜的消息傳來後,李堯的天也塌了半邊,最後,他並沒有等到父親,李小石永遠把自己留在最愛的山上。
李堯回憶,父親2009年成功攀登聖母峰之後,家人都希望他不要再登山了,畢竟這是高度冒險的事,但李小石毅然決然的說:「如果我今天爬山的舉動可以讓一個人得到幸福感,進而影響到更多人感覺到幸福,我做這件事情,即使犧牲自己的性命也是值得的。」沒想到一語成讖。
鄒純敏於2021/4/23 上午 08:52:28更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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